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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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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一百零一章

    马进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起自己的妈妈。

    对于他来说,他的妈妈是一个忌讳的话题,他不想也不愿意和任何人提——包括他爸爸他二姐,上次他会打王鸽,就是因为他妈妈。

    他其实是知道自己不能打王鸽的,他当然知道!

    他也是作为好学生考近铁中一班的,他也许不是那种老师非常喜欢的学生,但他非常清楚什么事能做,什么事不能做。

    他和同学们发生矛盾没关系,他冲他们翻白眼也没关系,但打架,特别是先动手,是绝对不行的,这样的事如果闹出来,如果请家长,他就会倒大霉了——他爸爸,起码要把他打出血!

    但是王鸽提到了他妈妈,他很想忍耐,可他到底,是没有忍住。

    这是他的禁忌!

    但是他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了,是为了安慰时令吗?

    他不知道。

    但他就是说了:“她得那个病,本来是可以治的——宫颈癌,虽然是癌症,但他们说这个癌症是一种幸福的癌症,治愈率很高,只要好好治就行了,但要一大笔钱,你知道吗?一大笔!”

    时令呆呆的点了下头。

    “但她没有治,在最初的时候,她就检查出来了,但她没有治,她瞒着我们所有人……我不知道我爸爸是不是知道,但她一开始是瞒着我们的,直到后来瞒不下去,可也是能治的,只要花钱,但她没有治,你知道为什么吗?”

    时令犹疑的拍了拍他的手,他舔了下嘴:“那个……那个……你们家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们家有钱!”马进德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,“我告诉你我们家有钱!也许你看起来觉得我们家应该很穷,但我们家真有钱!他们甚至能在这里买房!而且,他们买的是绿水的房子!”

    时令彻底呆住了!

    虽然王娜经常吆喝房子房子,但起码他是不怎么关注房子的……

    所谓婚房,真的离他太远了,而且,他也知道,他们家是买不起的。

    王娜在社区里工作,工资是非常低的,每个月拿到手里的只有两千——这是一个让一般人都不相信的数目,但事实就是这样。

    社区工作人员,虽然有点小便利,却没有编制,工作繁忙,却工资微薄,就是这个数,也还是这两年提上来的,早先更低。

    他们家要买房子,唯有寄托于铁路局开发福利房,所以对于社会上的房价,哪怕是王娜都不是太关注——反正买不起,这是她的原话。

    但绿水小区,他还是知道的,因为这是他们这一片有名的高大上的小区,也许不是别墅区富人区,却是大型集团在这里建造的,当时好一波造势,放假的时候他还跟着王娜去看过,很漂亮,不仅房子漂亮,环境更漂亮。

    大门口就有喷泉,小区内还有橡胶地的环形跑道,绿化更不是一般的小区能比的,价格……当然也是漂亮的,他记得那时候都要一万多了!

    那还是两年多前了!

    现在,起码要两万了!

    两万,哪怕是买个最小的八十平方的也要一百六十万!

    时令知道这个数在一线城市不算什么——那边动辄四五百万甚至更多的房子,可在他们这里,那真的已经算贵的了,他还记得当时王娜回来就对着他爸爸说——“你这辈子,能挣这么多钱吗?”

    要说他爸爸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个数显然也不太对,但到目前为止,他爸爸,的确是没有挣到的。

    当然,房子有首付可以还月供,但即使那样他们也没想过,因为明显是,还不起的!

    而现在马进德说他们家买了绿水的房子?

    饶是现在这个环境不太对,他也不由得问了一句:“绿、绿水?咱们西边的绿水?”

    “是的,绿水的,而且是一百二十平方的,当然他们不是现在买的,是两年前买的,而且他们是全款买的。”

    时令长大了嘴,他在这一刻甚至有一种马进德疯了的感觉——全款买了绿水的房子?就算是两年多前,那也应该、应该要一百多万了吧!

    就马进德家?

    就那个……煎饼摊?

    “你不敢相信吧,我一开始也是不敢相信的。”马进德扯了下嘴角,“我小时候基本上没有穿过新衣服,总是捡我大姐二姐剩下的,她们也没穿过新的,总是我妈不知道从那里要来的亲戚家的。是的,她们是男孩女孩的混穿,我也是这样,我直到上小学才有了第一件属于自己的衣服——我没有上过幼儿园,虽然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,但我没有上过幼儿园,我妈有空的时候就我妈带我,还有我大姐二姐,后来她们上学了,我妈顾不上来的时候就把我送回老家。所以一直到上小学,我才算是上学。我一直觉得我们家很穷,我觉得全班,全学校都不会有比我们家更穷的了,我妈也经常这么对我说,她说我们是农村人,比不上你们这些城里的,也不要和你们比!我的衣服、文具,都是捡便宜的买,我们全家都是这样……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,因为,我的已经算是好的了……“

    说到这里,马进德又笑了笑,他觉得自己早先真傻,他明明每天都帮着家里做生意的,也看过家里的生意有多好,为什么还觉得家里穷呢?就算那时候他还小,可为什么就不多想一下呢?

    真的是没有多想,也许是因为他们的环境实在是太恶劣了吧。

    哪怕是邻居家的,都要比他们好上不少。

    “我一直……我一直……都看你们不顺眼。”他停顿了一下,还是把这话说了出来,“是的,我嫉妒你们,虽然我不想承认,但我的确是嫉妒你们的,你们的条件实在是太好了,你们轻轻松松就拥有了我们不管怎么努力都达不到的条件,你们有漂亮衣服,舒服的房子,然后,你们还看不起我们!”

    时令想说什么,但马进德根本就没有机会:“你们当然看不起我们,这没什么不对,我也看不起我那些还在村里的兄弟,他们什么都不知道,连普通话都不会说,有的就算家里装了马桶也要蹲着去上。所以,你们看不起我,我也能理解,不过,我也看你们不顺眼!我一直想着要超越你们,你知道我上的是哪所小学吗?”

    时令摇摇头,马进德道:“水系小学。”

    “啊?”

    “对,就是那个水系小学!我当然只能上这样的学校,不然呢?”

    水系小学,也是在附近的一个小学,不过只要住的远一些,恐怕是都不知道这个学校的——时令觉得齐振云就不见得知道,因为这个学校实在是太没有名气了,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,成绩也烂的一塌糊涂,从这个小学出来好像只能上那些非常一般的初中,再然后呢?

    也许是职业学校?

    他不知道,可以肯定的是,只要家里有些办法,都不会想让孩子上那儿的。

    而马进德竟然是从水系学校出来的,而且,还上了他们一班?

    一时间,时令都觉得眼前的马进德有些金光闪闪了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我只有学习,只有很努力很努力的学习,我才能拥有,你们一早就拥有的一切,我在我们整个班……甚至整个年级都是成绩最好的。然后,我也成了水系小学的骄傲,虽然我在那里的时候并不让老师喜欢,因为我问的太多了……”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的呢?

    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意识的,在最初,他也和班里的那些同学疯跑疯玩,并且因为家里完全没有任何压力,所以他玩的更疯,经常是作业都不作的——老师也不说什么。

    好像是三年级开始变的不一样了吧。

    一二年纪的时候虽然也有一些小孩不同他玩,可总有同他玩的——他们附近不少的孩子都上着同样的学校,但从三年级,不同他玩的人越来越多了——他们还会在背后议论他:“马进德穿的袜子的颜色不一样啊。”

    “你看他的脖子都是黑的。”

    “他是农村的!农村的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学校里如此,早先的玩伴也是如此,就那么恍惚的,他就意识到他只有好好学习了。

    ——如果他不想一直被这么鄙视孤立下去。

    他努力听讲、努力完成作业,很快,他就有了进步,然后,他得到了老师的夸奖,他一开始是非常高兴的——在这之前,他几乎从来没有被夸奖过。

    他很兴奋,更努力的去学习,可是夸奖却不再出现,他的进步,也不再是那么明显。

    一开始他还不能理解那是为什么,直到他发现上别的学校的小孩上补习班……

    他是上不了补习班的,别说他爸爸,就是他妈妈也不会让他上,关于他的未来,他的父母几乎从来不谈,如果要说有关于这方面的话题的话,那就是——“你现在不好好学,将来做的煎饼不好吃!”

    做煎饼!

    这仿佛就是他的一生了。

    在他小时候不觉得做煎饼有什么不好,但是等他慢慢长大,他就发现自己是不想做煎饼的。

    他不想像他妈妈那样给人家赔笑,为了卖出一个煎饼,什么话都能说的出来;

    他也不想像他爸爸那样猥琐,为了几毛钱,能和人吵一两个小时。

    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,但他知道自己是不想这样的。

    但他的成绩提高不上去,没有成绩的他好像只能卖煎饼,直到他偶尔的,在一次很多学校都参加的小学生活动中,听其他学校的老师教自己的学生——“如果你们现在理解不了,那就尽量的记下来,书读百遍其义自见,读的多了,慢慢你们就了解了!所以,我让你们背的古诗你们一定要背!”

    背!

    不断的背!

    他仿佛找到了敲门,开始背。

    从诗词到课文,从公式到例题,无论是语文还是数学,能背的他全部都背了下来,然后,他的成绩开始令他老师都惊奇,还问过他上了什么补习班,他当然是没有上过的,然后,他被请了家长——后来他妈妈告诉他,老师说他是天才,让家里好好培养。

    但他们家对他的培养,也就是,晚饭的时候多让他吃块肉。

    “大学生怎么了?大学生找不到工作的多了!”这是他爸爸经常说的话。

    好好学习,并没有令他在家中得到更多的重视,但他在学校里的环境的确变了,当然,还是有很多人看不起他,但他们也敬畏他。

    他是农村人,他没有任何名牌衣服,国产的都没有,但他成绩好!

    他一直觉得自己会这么努力下去他就能改变,他能上个不错的初中,再上一个好高中好像也是能办到的——为什么不呢?他的小学那么烂,但他的分数也不比那些好学校的差。

    他还是上不了补习班,只靠死记硬背他也许不能和好学校的好学生相比,但他觉得只要自己能保持下去,那么就能上个还不错的高中,然后……总是能考上大学的吧。

    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那些重本名牌,但普通学校应该还可以,到了那个时候,早先看不起他的人……起码,不能看不起他了吧。

    他总能,和一般的城里的人差不多了吧。

    但是在那一天,他被他妈妈告知,他们家在绿水有一套房——“那是给你的,阿德,你记得,那是给你的,我在你小姨那里留的有遗书,如果将来你爸爸不认,你就去找你小姨!我那一半,他总要给你!”

    他妈妈拉着他的说,很用力。